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轰”,火轮船距离帆船越来越近,也不知道火轮船上扔过去了几团甚么黑乎乎的东西,帆船桅杆处猛地爆炸,火光闪动,却又燃起了火。 苏纳一只手拉着山本身上的绳索,冷笑道:“这是给你们小小的教训,若用炮舰,你那小小木船,岂能当一发铜丸?” 山本脸如死灰,他现在自然知道遇到了中国正规军。可是,中国军队,甚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三十七名精锐萨摩武士,在九州无敌的存在,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殒命与此,甚至都没能激起一朵浪花,死的是那么简单,那么容易。 就好像人家举手投足间顺手按死了几只蚂蚁。 “你,你是谁?”山本看向叶昭,声音干涩的问。 叶昭摆了摆手,说道:“送他上路!” “你是谁?!”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已到,山本声嘶力竭的冲叶昭狂吼。 苏纳冷冷一笑:“你不配知道!” 这是山本太郎在这个世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随后他的脑袋就爆出一团血雾,尸体软软倒在岩石上。 林秀光吓得连退几步,脸如白纸,这少年太可怕了,比山本可怕几百倍,山本的可怕都写在脸上,这少年的可怕却是发自骨髓。 叶昭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日本那位土司先生,就请你带个口信吧,你告诉他,从此这座海岛归大清广州将军管理,有大清广东水师庇护,若是这海岛百姓有一丝一毫的闪失,我定叫你九州之众殉葬!” 林秀光心下一凛,听得出,这清秀少年可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是极认真的承诺,若将此当作虚言,定会付出很沉重的代价。 本想说自己也是中国人,但此刻却喃喃的怎么也说不出口,目光都不敢和那少年对视,低着头,连连颔首。 叶昭这时候就笑着走向袁老头,袁老头早就跪下磕头了,却是他身边的“中国商人”讲了叶昭的身份,听得中国将军从此庇护这座海岛,袁老头又惊又喜,真如同水中浮萍突然有了根,从此再不会无依无靠,受人欺凌! 叶昭却是琢磨,要尽快起行了,倒不是怕走漏消息,现今消息闭塞,今日之事怕要几个月后才会传到京师。但因为狂风绕了个大圈,再不启程怕同定海号约定的时间前赶不到天津。 第三十一章 孤苦伶仃何所依 全福在京城是一座不怎么起眼的酒肆,后院为客栈,天井槐树旁,一头黑叫驴仰着脖子嘶声嚎叫。 天字房内,简陋的桌椅,铺着破烂褥子的火炕,桌子上的白瓷茶壶茶壶嘴都缺了一块儿,令刚刚拿起茶壶准备给自己倒杯茶的瑞四又皱眉缩手,瑞四心里有团火。 可不是吗,他奕?竟然登基了,就这么轻轻易易的坐上了九五之位,这是十天前的事,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其实瑞四早看出了端倪,京里突然流传出小皇帝驾崩的消息,人心惶惶,这不是他六王的人干的又能是谁? 分明是早早将消息泄露出去以便逼两宫太后让位,而这些年闹番鬼、闹发匪,咸丰爷和祺祥爷都在位短短几年,天下乱象丛生,京里大臣们怕了,倦了,人心思定,都希望安安稳稳的,希望能有位年富力强的新君领着大伙迈过去这道坎儿,天时地利人和,就这般便宜了六王爷。 可我瑞四就是不服! 狠狠踢了脚桌子,瑞四随即疼的吸了口气,委屈的想,主子啊,你在哪儿啊?怎么还不来?这以后可怎生是好? 木门突然被人轻轻敲响,两轻一重。 瑞四激灵一下,噌的跳起来,小跑过去拉开门,看到外面那亲切文秀的笑脸,瑞四泪眼婆娑,等主子进屋,他再忍不住,跪下抱着主子的腿嚎啕大哭:“主子,主子,鬼子六个王八蛋篡逆了!怎么办啊?!” 叶昭气得一脚将他踢开,这都内务局局总了,说不定将来就是自己内务府总管,可成什么样子? 六王爷称帝的事自己一早便知,却是没想到他鬼子六动作这般快,一边写信拉拢自己,一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大宝,木已成舟,想自己也莫可奈何。 说起来六王爷羽翼之丰全因自己的蝴蝶效应,咸丰帝未与其彻底交恶,更早早离世,使得当初支持六王爷争位的势力犹存,而兰贵人就更少了几年磨砺,祺祥帝更是吱呀学语的幼儿早夭,这使得京中大臣委实还没有真正进入咸丰朝的心态,咸丰帝就没了血脉,六王爷登基可谓众望所归,就算自己,都逆转不了这个局面。 六王爷也深知这一点,以他的见识,登上九五之位后断然不会再如以前那般打压自己,只会限制平衡,等天下平定刀枪入库,只要自己谨慎,自也能富贵荣耀一生。 当然,前提是自己习惯如履薄冰的侍奉他这位君主。 看到瑞四可怜巴巴的抹眼泪,叶昭哭笑不得,大马金刀的坐下,笑道:“哭什么?怕了?” 瑞四抹着泪,恨恨道:“奴才这身骨头值几个钱?奴才不怕死,奴才只是不服气,他老六凭什么谋朝篡逆?!” 叶昭微微蹙眉,摆了摆手:“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是!可是,可是奴才嘴上不说,心里每天说,每日说,奴才就是不服气!”瑞四咬着牙,可心下满是无奈,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再翻转不得了。 “叫你准备的事准备好了吧?”叶昭淡淡问。 “是,奴才都按主子说的办妥了!” 见瑞四满脸不忿的神情,叶昭只是轻笑。 叶昭的心思,只怕这世上再无旁人能懂,就说六王爷,就算他天纵聪明,却又怎知叶昭所思所想? …… 寿西宫西暖阁,外面蒙蒙细雨,暖阁里也阴沉沉的。 宫女喜儿跪在炕沿前给太后钮钴禄氏捶背,炕桌另一边,是那姿色端丽的兰贵人,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叙话。 说得都是闲话,欲言又止,好似隔了层窗户纸。 钮钴禄氏俏目突然就红了,“妹妹,你还怪我吗?”她也知道,没有自己着急着慌的遣人去知会老六,怕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喜儿听到这话,轻轻下炕,慢慢退了出去。 兰贵人挑兰花指轻轻端起茶杯,绚丽的翠玉鎏金指甲套沙沙作响,如兰花绽放一般美丽,轻轻叹口气:“怎么能怨您呢?要怨,就怨皇上他福薄,我和姐姐福薄……” “没想到老六是这么个人。” 钮钴禄氏俏脸有一丝怨恨,她为人一向平和大度,可这次真是从根儿上恨上了六王。 兰贵人轻叹口气,“世上人心,不到这节骨眼儿上啊,看不出来。” 钮钴禄氏脸上有丝迷茫,“昨晚,咸丰爷给我托梦了,骂我没守住家业,我,我就下了九泉,也没面目见他……”说着话,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免得泪水滚滚而下。 兰贵人跪上炕,轻轻帮钮钴禄氏按揉心口,柔声道:“姐姐,您别着急,若不然您心疼病这根儿可不好去了。” 钮钴禄氏心如刀绞,握住兰贵人的手,哽咽起来。 暖阁门外传来喜儿清脆的声音:“太后,药房小春子送药来了。” 兰贵人微微一怔,倒忘了有这码事,不记得什么时候传过信给药房。不过也难为他们,这时节算是有心了,喊道:“叫他进来。” 门外,低着头进来一个小太监,弓着腰,手里拎着一串纸葫芦药包,姿势猥琐。 兰贵人一见便不喜,微微蹙眉,道:“你这是什么药啊?我几时要的?” 小太监恭恭敬敬跪下磕头,声音尖细:“回太后话,奴才这药包治百病,内可顺五脏六腑,外可通九湖四海。” 兰贵人俏脸有了怒容,“好一个奴才,这是你贫嘴的地方么?”可真是甚么人都敢欺上门了! “灵不灵,太后一试便知!”说着话,小太监慢慢扬起了头,又极快的低下。 兰贵人就是一惊,险些失声喊出,可随即就恢复了镇定,冷哼道:“你几时进宫的,眼生的紧呢!”眼见那小太监手在地上比划,显然是写字状,就顺着他手势看去。 小太监嘴里答:“奴才三个月前进宫,一直在药房当值。”他手不停,一直重复着在地上比划。 兰贵人皱眉道:“滚出去吧!怨不得没规没距,我回头倒要问问富公公,怎么教的你们这帮奴才!” 小太监知道兰贵人看清了自己所写的字,当即磕了几个头,起身倒退而出。 不消说,小太监正是叶昭,事关重大,靠别人传信只怕兰贵人和慈安太后终究不会轻信,只有冒险进宫里走一遭。 可想也知道,六王刚刚登基,局势未稳,就算想不到有人动了“挟持”太后的心思,可寿西宫又岂会不布满他的眼线?一举一动,可真的是步步惊心。 叶昭出了寿西宫,还是那副弓背猥琐姿态,没办法,他个子挺拔玉树凌风,若不这般装扮在太监堆里也太过扎眼。 小碎步直奔东华门药房,到了那儿再换衫跟送药的药商混出宫,这宫里眼线、药商都是瑞四收买好的,不过他们绝想不到“进宫涨涨见识”的小哥是怎样胆大妄为。 天已擦黑,苍茫茫的暮色中细雨纷纷,宫人们正在上宫灯。 叶昭走着,背后突然有尖细的声音喊:“你,站住!” 叶昭一怔,慢慢停下,身后脚步声响,走来一位胖胖的太监,看服侍品级乃是首领太监,叶昭脸上画了青色胎记,若不是对兰贵人使眼色想她也认不出,更莫说宫里本就没什么太监见过自己了。 可如果被人怀疑可就未免有些糟。 胖太监上下打量着叶昭,好一会儿后,阴恻恻问道:“眼生的很哪,你跟哪个公公的?” “药房富公公。”叶昭恭恭敬敬的。 “老富啊?那就没说的了,你跟我来!”胖太监当先边走,叶昭心下叫苦,也只能跟在他身后。 拐个弯,是汉白玉广场,前面巍巍峨峨一座殿宇。 七八名小太监正在朱墙旁搬运木料,不知道要在这起什么建筑。 胖太监指了指那边干活的小太监们,说道“我这儿正缺人手,活儿急,你去,帮着运木料,老富那我替你说。” 叶昭真想一脚踹他个仰八叉,抓工抓出花来了。 可也只能赔笑:“公公,您看我这身子骨,哪干的了这活儿。”压低声音,凑到胖太监近前道:“小的房里有高丽国参,半斤重呢,回头给您送来?” 胖太监小眼睛吧嗒吧嗒的打量着叶昭,随即就扑哧一声笑了,翘起兰花指点了点叶昭的额头,嗲声道:“你这小猴崽子,还真机灵,还不快去?” 叶昭浑身鸡皮疙瘩直冒,赶紧答应一声,转身便跑。 药房院子里,值日太监和药商李老板都快吓死了,怎么突然带来的伙计就没人影了?这要传出去,两人都是死罪。 等叶昭回来,值日太监问都没问,就赶紧催两人离开,宫廷生存之道,麻烦越少越好,人越会装糊涂越好。 …… 几日后的南书房。 一排排的书架子不知道装了几千几万本书,那硕大的镶金书案在烛光下氤氲生辉,好似有一条金龙在桌上游走。 六王站在书案前,脸色怔忪,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上……” 听到这两个字,六王没来由的心里一颤,没坐上这个位子前,那种热切那种期盼现在早已荡然无存,剩下的,是重压是寂寞,是那仿佛永远没有止境的一桩桩一件件需要殚精竭虑考虑的问题,这千疮百孔的朝政,又该如何治理? 中兴之主,自己能做到否? 小太监自不知道皇上烦忧,恭声继续道:“今日两宫太后召了戏班子看戏,现在寿西宫可热闹呢。” 六王心里轻轻叹口气,自己本没有请两位皇嫂搬离东六宫之意,倒是她们先提出来的,而且执意要换去寿西宫住,显是对自己成见颇深。 虽说自己也有私心,但今日之大清国,实在是不能再无休止的折腾下去了。 就算千难万难,被世间污蔑,被后世诋毁,这条路,自己也要走下去。 可是,对不起两位皇嫂了,她们喜欢叫戏班,倒也是个好兆头。 突然六王又是一怔,戏班子? 踱步琢磨了一阵,转身道:“摆驾寿西宫!”虽然最近这段日子尽量避开她们,可不知道怎么?今日心里怎么都有点没底儿。 大内中鸡飞狗跳,六王在前,一堆太监小跑跟在身后,他不坐乘舆,只令乘舆在后跟着,步行往寿西宫。 耳听寿西宫院内西偏殿有梆子声传出,六王就知道戏台设在里面,阔步而行,有太监张嘴正想喊“皇上驾到”,却被他摆手止住。 偏殿内,带着红缨穗行者帽的孙猴子正在翻跟头,北面隔着黄幔,隐隐有两条人影,是两宫太后在观戏。 “好,好!”太监宫女大声叫好,那孙猴子一口气翻了八九七十二个跟头,猛地落地,面不红气不喘,跳上金箍棒做眼观六路降魔术。 “好!”又是震天价叫好声。 几名太监宫女得太后恩赏,正看得入神,又叫好助兴,却是没人注意到悄然踱步而入的六王。 六王站了会儿,眼见两位太后也装作看不到自己,颇觉无趣,正想转身离开,忽然就眉头一簇,盯着黄幔看了一会儿,脸色微微一变,快步走过去。 看戏的太监宫女终于见到了六王,吓得纷纷拜倒,戏班子的锣鼓也不响了,立时殿内人群跪满了一地。 “两位皇嫂。”走到黄幔前几步,六王微微躬身,对两位皇嫂他可谓礼敬有加。 黄幔后,还是没人吭声。 六王再不犹豫,伸手掀起黄幔一线,却见凤銮之上,又哪里是两宫太后?分明是两个宫女被换上了太后服饰,此刻双眼紧闭,显然都被迷晕了过去,只是姿势摆的极巧妙,从黄幔外根本就看不出。 “太后呢!”六王回头厉声问。 太监宫女及众戏子都吓呆了,又哪有人说得出话? “全给我拿下!”六王说着话大步向外走,“宣丰生额、诸克图!” 丰生额为九门提督,诸克图则与郑亲王一般,为领侍卫内大臣,但六王登基后,诸克图自然隐隐成了众侍卫大臣之首。 …… 在南书房中,一条条消息传来,半个时辰前,戏班几名戏子凭腰牌出宫,说是回戏园取道具,有几名戏子还描着脸,很急的模样。 画了脸谱的戏子,六王几乎可以断定,里面有两宫太后。 丰生额、诸克图匆匆进来跪倒见驾,两人都一脸惶急,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两宫太后被贼人挟持!”皇上语气阴森森的,丰生额和诸克图脊梁骨一麻,更都大吃一惊。 “贼人定从直沽出海,传令札克萨喀,火速率骑兵出城追击!丰生额,你传令下去关闭城门,严查贼人同党!诸克图,这宫里你再给我仔细搜一遍!你们这就去!” “喳!”丰生额和诸克图忙磕头领令,从直沽出海,这是什么人干的?丰生额小心翼翼问:“皇上,若遇到贼人?以太后要挟……” 六王脸一冷:“当场格杀!” 丰生额和诸克图就明白了,什么贼人挟持,多半就是太后出逃,可现今皇上大势已定,她们又能逃去何方? 出海? 两人马上都想到了广州景祥,可也是,如果两宫太后落入景祥手里,还真是个麻烦,这小子花花肠子多着呢,可不知道有什么阴谋诡计。 丰生额和诸克图走后,六王转了几圈,突然心里又是一惊,唤过小太监:“小德子,去五王爷府上传我的话,我今日要见见皇侄。” 小德子喳一声,忙转身去了。 …… 紫棚马车风驰电掣,跟在马车旁,百余骑彪悍骑客,那马鞍旁挂着清一色的卡宾枪,正是叶昭的护旗卫。 前方,已经远远可以见到月光下海天一色,叶昭抬了抬手,众骑纷纷勒缰绳放慢速度。 这里是永平府境内,叶昭没有走直沽,知道六王定会派精锐骑兵追击,而且会不惜任何代价除掉自己甚至两宫太后。 叶昭记得永平府一带有一处天然良港,孙中山曾经说要建成同纽约港等大者是也。 带来京城的水军中,一艘火轮船去直沽掩人耳目,而定海号与永波号则来到永平府海域接应自己。 特遣队混入京城,又在瑞四安排下几人进了戏班,唱了一出偷龙转凤的大戏。现今特遣队暂时和瑞四分散在京城避风头,等风头过了再回广州。 只是苦了那个戏班,虽说人人都不知情,但想来六王会迁怒在他们身上,只希望自己接下来的举动能使得他们逃过一劫。 马车停下,车窗门帘被撩起,露出的是钮钴禄氏微微变色的俏脸,想来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叶昭下马翻身拜倒,悲声道:“奴才景祥给两宫太后请安,奴才万死,奴才来迟了,令两宫太后被宵小欺辱!” 钮钴禄氏看着叶昭俏脸渐渐温和,说:“你,你很好啊!” 宽敞的马车内,陪着钮钴禄氏和兰贵人的是两名特遣队女成员,一位女子怀里还抱着个熟睡的小男孩,正是五王家的小阿哥载濂,乃是瑞四早早收买了五王府的奶妈给领出来的。 若没有道光帝的这门血脉,仅仅接两宫太后去广州,很多事未免理不正言不顺,而有了这个小阿哥,从此在广州可进可退可攻可守,只要不称帝明目张胆同六王对抗,六王也拿广州没办法。 如此一南一北一暗一明两个政权形成,对于京城的谕令只需维持表面的遵从就可,实际上,各种变革却可以放手去做了。 叶昭又恭恭敬敬道:“请两宫太后移驾,奴才大胆擅专,两宫太后巡幸广州,奴才以为走海路为妥。” 钮钴禄氏轻轻叹口气:“快点起来吧,你这孩子,就别顾着我们面子了,咱都是自家人,到底怎么回事心里都清楚。” 说着话,钮钴禄氏和兰贵人在女卫士搀扶下慢慢下车。 兰贵人对着叶昭微微一笑,但没说什么。 叶昭在前引路,兰贵人、钮钴禄氏在后来到沙滩上,护旗卫站得远远的分散警戒,有人嘭一声,打出了信号弹,夜幕中,极为璀璨夺目。 远方海面上,同样有一颗绿莹莹的信号弹升起,叶昭就笑道:“好了,等上了船,两宫太后和奴才就算安全了。” 钮钴禄氏叹息道:“也真难为你了。”早先听西宫妹妹说起要去广州,钮钴禄氏心下吃惊得很,就算被六王坐了江山,她也委实不愿意离京,在兰贵人劝说下才勉强答应。 可现在看着叶昭,钮钴禄氏就不由得心下叹息,还记得先皇咸丰爷的,这满朝中,也就景祥这孩子了,可也真难为他了,万水千山的,拼着命来维护自己和杏贞。 “奴才没什么为难的!”说着话,皎洁月光下,眼见前面海面上有十几条小船划来,叶昭忙又回身跪倒道:“请太后委屈一阵子,上小舟,奴才为太后操橹。” 钮钴禄氏心下这个柔软啊,时至今日,封疆大吏中,谁还能对自己这般恭敬? “你,你快起来吧,从今以后,就不要跪了,我就做个主,载濂认你当叔叔,我和圣母皇太后就是你的嫂嫂。”说着话钮钴禄氏扭头看向兰贵人,“妹妹,你说可好?” 兰贵人轻轻点头,她的俏目时不时瞥向小阿哥载濂,心下不知道在计较什么。 “这,奴才不敢!”叶昭现在微微有些后悔,人家孤儿寡母的,现在可是发自真心感激你,你一直装模作样骗取人家感情未免不是英雄所为。是以,同两位太后能疏远还是疏远些,免得以后一些事狠不下心。 钮钴禄氏却不由分说,道:“就这么定了!你以后呢称呼我们太后也好,嫂嫂也好,都由得你。” 皇嫂?叶昭更是无奈,道:“奴才……” 钮钴禄氏微微蹙秀眉,叶昭心里叹口气,知道两位太后刚刚从权力巅峰跌落,现在心境怕是敏感的很,更在意别人重视不重视她等的言语。 只好抱拳道:“如此臣弟遵命!” 钮钴禄氏宽怀,轻轻点头。那边兰贵人却是从女卫士怀里接过小阿哥载濂,见到她的举动,叶昭眼神就一凝,这个女人,难道现今就已经被权力蒙蔽了心性? 第三十二章 颠簸文士谁人知? 蔚蓝深邃的大海上,一艘巨型战列舰在前,一艘火轮船在后,劈出翻滚白浪,缓缓而行。 前锋战列舰披红挂绿,淡黄麒麟旗随风飘扬,更高高竖起两条长长的金铃旌节,分别书“恭迎母后皇太后巡幸两粤”、“恭迎圣母皇太后巡幸两粤”。 第二艘火轮船永波号艉楼二层休息室,此时其内却是一派金黄氤氲,叶昭进来拜见两位太后之时钮钴禄氏同兰贵人正坐在软黄缎子铺面的软榻上说话,见叶昭又要跪拜,钮钴禄氏叹息道:“我的话你可就真当了耳边风,从此之后,准你不参不拜,你可记下了么?” 早有女卫士搬过来软墩,叶昭只好躬身见礼:“臣弟遵命。”随后恭恭敬敬落座。 摆手示意不要香茗,叶昭缓声道:“皇嫂,前面半日路程就到了上海,臣弟已经遣逐波号先行去知会两江总督、江浙巡抚、布政使、苏州大营帮办等等文武官员前来觐见,请两宫太后提点方略。” 钮钴禄氏和兰贵人都是一呆,两人对望一眼,都没有作声。 叶昭自知道她们的顾虑,一日未到广州,怕两宫太后心里就不得安宁,这两江一地地方官员、统兵大员,谁知道都什么心思?毕竟六王现今才是天命所归的九五至尊。 叶昭目光不与两宫太后直视,徐徐道:“皇嫂请放宽心,臣弟不是夸口,只要在这海疆之上,断无宵小可与臣弟所统水师抗衡。说来两位皇嫂圣明,当初力排众议准许臣弟购买定海号,现今定海号则为守护两位皇嫂之利器。” 钮钴禄氏轻轻叹息,心说看来倒真是天意,当初若不是准了这孩子的提议,也没今日顺顺当当离开京师之果,有果必有因,天意何其难测? “好吧,就照你说的办。”钮钴禄氏轻轻颔首。 “是!”叶昭恭恭敬敬答应,又道:“臣弟现今倒有了个想法,说出来请两位皇嫂斟酌。观当今之世,欧罗巴来势汹汹,何等强盛,概因其水军船坚炮利,不说其它,若我大清水师有定海号巨舰十艘,万炮轰鸣,破发匪南京如探囊取物,是以臣弟在想,何不在广州办机器船厂?假以时日,莫说发匪,就算欧罗巴群夷,定也慑于我大清水师之利,再不敢耀武扬威。” 兰贵人静静的听着,钮钴禄氏道:“你说的我也不懂,可听着在理,你就着手去办。” “是!”叶昭起身,躬身道:“请两位皇嫂歇息,臣弟告退。”其实办船厂一事叶昭早就给威尔斯去了信,请他帮着置办机器,至于银子,自然要向广府银行借贷,再由粤海关每年慢慢还清本息。 不过这个时间差两位太后自不会知晓,而且船厂就算没有阻滞能办起来,那也要一两年,至于军舰下水,怕要两三年甚至三四年后的事了。 从去年起,欧美诸国第一次世界性经济危机现出苗头,银行破产、企业倒闭,而借着广州开放逃来中国的资本许多,而现在更显出愈演愈烈之势,虽说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次欧美的经济危机,但广州从中受益却是显而易见的。 现在投资在欧美的话没甚么能令自己看上眼的回报,倒不如先投资广东基础建设,吃吃放贷的本息,等待时机再去欧美卷钱。 看着叶昭退出去的背影,钮钴禄氏脸色越发温和,想了一会儿,才端起茶杯轻轻品茶。 …… 上海港十六铺码头是一座砖木结构踏步式简易码头,可停靠船只、上下旅客、装运货物,乃是四家华商船运行所建。 今日,码头旁却突然停靠了一艘喷着黑烟的火轮船,不远处的蔚蓝海面上,更有一艘布满火炮的巨型战列舰游弋。 码头砖台两侧,雄赳赳站了两排端着寒光闪闪刺刀步枪的兵勇,而那用木桩支撑的简陋渡桥上,几名蟒袍官员正小心翼翼在人引领下登船。 两江总督何桂清、署理江苏布政使上海道吴健彰、江苏常镇通海道道员乔松年、工部侍郎、帮办苏州大营军务大臣吕贤基等等官员俱来拜见。 江南大营被发匪所破,各路兵勇汇聚苏州、合肥,仍呈对南京夹击之势,但自无紧紧围困南京的江南大营那般令发匪如鲠在喉,也使得发匪各路人马在东南半壁攻势愈猛,若非李秀成、陈玉成部被景帅粤军牵制在江西,怕发匪早就全力攻袭苏州。 饶是如此,上海成了许多官员的避风港办公地,两宫太后到上海之时,两江总督何桂清恰来上海催办军饷,是以也不得不登船拜见。 叶昭并不管这些官员心思如何,此举本就是要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太后南巡之举。 而观黄帷后两宫太后与官员叙话之时,显然心情不错,大概找回了母仪天下的那种感觉吧。 今日来永波号上等太后召见的大多是熟人,比如吴健彰、乔松年,都是叶昭当年钦办上海海关事务时结识的故旧。 两宫太后第一个宣召的自然是两江总督何桂清,而叶昭就将乔松年请进了艉楼最左端的会客室,叙旧闲话,倒也聊得投机,等乔松年告退,叶昭又命人去请吴健彰,这才是重头戏。 吴健彰署理江苏布政司,又兼任江海关监督,官职不是很高,却委实是大清国数一数二的财神爷,他笔下一划拉,随便一个出入,就是数十万两雪花花的银子。 面见景帅,吴健彰心下暗暗叫苦,他同景帅的关系不可谓不密切,可那是没法子,而且指望景帅能在节骨眼上提携一把,自然是前途无量。 是以景帅在北疆在南方名头威势越来越响,吴健彰也极为得意,自己没压错宝,可谁知道突然六王继承大统,吴健彰心里冰凉冰凉的,景帅当年在京城逼宫谁都看得出是对着六王去的,现下倒好,突然就变了天,这自己和景帅关系越密切,怕是自己的乌纱甚至人头都不那么安稳了。 被景帅私下传见,吴健彰不敢不来,硬着头皮跟人东转西转进了一间宽敞的船舱,玻璃窗,金属桌椅,景帅微笑坐在一张银色椅子上,吴健彰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下官吴健彰见过公爷。”脸上神气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 叶昭微笑看着他,笑道:“还以为我这门太小,装不下您这尊真神了!” 吴健彰心里就一颤,他确实想过装病不来,越是和景帅关系密切,这时节越要避嫌,谁知道两宫太后突然巡幸广州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往坏里想,那可就令人不寒而栗。 可突然听景帅笑呵呵这么一句,吴健彰心里一抖,急声道:“公爷对下官恩同再造,下官虽然福薄,可自己心里是一直当公爷门人的,下官委实不知道公爷的意思,公爷明鉴,明鉴啊!” 叶昭笑着摇开折扇,道:“你不懂我的意思?就冲这句话,你可就什么都懂!” 吴健彰呆若木鸡,情知在这位妖孽般的公爷面前什么小心思都藏不住,呆了半晌,磕了个头,叹气道:“公爷,公爷但有差遣,下官绝无二话,可,可公爷若想小的能安安稳稳为公爷效力,还是,还是……”心说还是不要再单独私会的好,但这句话可不敢说出来。 叶昭微笑不语,直面皇权带来的压力,不由得不心下感慨。吴健彰这么一个早就同自己绑一条绳上的蚂蚱,可因为京城皇权更替,马上就起了旁的心思,这个年代,紫禁城那宝座,可真是瘆人的很呢。 “你放心,我不是来跟你要银子!你这江海关,明年可就赶不上我粤海关了!”叶昭意态悠闲,可不是在说大话,心里笃定的很。 “是,公爷治下,物税丰盈,公爷文武双全,这理财之道也独步天下,卑职钦佩的紧!”吴健彰此话倒有几分真心,听着广州一桩桩一件件的新鲜事,吴健彰时常心下叹息,如果自己在景公手下当差,想必如鱼得水。 叶昭微微一笑:“起来吧!今儿没别的事,就是和你说说话,可既然你提到了恩同再造这么句话,不由我不感慨啊,世上多少忘恩负义之辈,又有几个有好结果的?” 吴健彰本来正慢慢起身呢,听到叶昭这后半句吓得腿一软,又跪下了,一时汗流浃背。 叶昭摇了摇折扇:“道普啊,你别以为我在难为你,这天下大事,谁又说得准呢?” 吴健彰心里发苦,这还不是难为我吗?可您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您还真想和皇上对着干?这,这怎么成? 叶昭淡淡道:“道光爷的血脉,小阿哥载濂也在船上,你呀,去帮我寻个奶妈,他过继给了咸丰爷,有两宫太后教导,将来必然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呢。” 吴健彰一怔,随即满头汗水更是滚滚而出,这景帅,还真是野心不小,可再想想,这么惊采绝艳一位人物,要真就这般服了六王,那可是咄咄怪事了。 “好了,你下去吧,有些事儿啊你自己思量!”叶昭端起了茶杯,看着吴健彰失魂落魄告退的模样,心下一笑,想想自己也挺坏的,设身处地替吴健彰想一想,怕以后日夜都受煎熬,可现今却必须敲打敲打他。 而两江总督何桂清同叶昭会面时可就极为自然,他同叶昭并无私交,反而心下笃定,你们皇族争位怎么闹都好,我只管办好我的差,至于北京城哪一位当家作主,我说了不算,也不必操心。 第一次见叶昭,何桂清自要细细打量这位名声鹊起的新晋权贵,漂漂亮亮文文秀秀的,手尤其好看,纤细修长,带着碧绿玉扳指,那雍容华贵的气度,可真是从小养出来的,学可学不来。 两人叙了几句闲话,聊了聊江浙军情,何桂清就叹息道:“发匪愈形猖獗,只盼公爷粤军早日平定江西,进剿鄂皖,继而毕其功于江浙,平贼党清寰宇。” 何桂清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言谈也极为得体,而叶昭对于发匪贼党的一些惊人之语,也令何桂清茅塞大开,例如叶昭言道“阶级”一说,士绅、农民、商人等等阶层的需求,对生活甚至对社会话语权的渴求,以及为什么一个阶层会对社会产生不满等等,真是令何桂清惊叹钦佩,只觉有闻圣贤布道之感。 两人聊的投机,在一旁伺候的十三添了几次茶,何桂清才恋恋不舍起身告辞,出门前由衷道:“下官受教了,若能常由公爷提点,可谓一大幸事。” 叶昭笑着谦逊几步,送何桂清出门。 十三快走几步,推开船舱金属门,却见外面正在吵闹,原来是何桂清的长随何四,因为在外面站得久了,就去方便了一下,谁知道回来就见一人鬼鬼祟祟的站在舱门前,何四当下就过去揪住他盘问。 被何四揪住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中年人,文士打扮,浓眉长脸,眼神倒是颇为刚正。 可何四和他纠缠的上了火,劈手上去就是一耳光,骂道:“狗东西!瞎了你的狗眼!这是你撒野的地儿?” 文士被打得一趔趄,嘴角渗出血来,此时正是叶昭和何桂清走出舱门。 何桂清就一皱眉,成什么体统,可不被人家笑话自己家里下人没规矩,沉着脸道:“作甚么呢?!” 何四见老爷出来,忙跑过来给公爷、老爷打千,禀道:“这狗东西不知道跟谁上了船,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偷听!” 文士被那恶狠狠的耳光打得耳鼓嗡嗡的低鸣,更半天没缓过神,听到何四的话气得分辩道:“欲加之罪!欲加之罪!” 何桂清看向他:“你是甚么人?” 见何桂清蟒服宝石顶戴,文士急忙过来见礼,虽无端端受辱被打,却仍不卑不亢的道:“学生李鸿章参见总督大人,学生乃是在吕帅帐下帮办军务,并不是歹人,实在初次登火轮船,喜不自胜,迷了路径。” 叶昭一怔,不由得就仔细打量起这名文士。 何桂清听说是工部侍郎、帮办苏州大营军务大臣吕贤基的幕府师爷,脸色微微一沉,他同吕贤基向来不和,可不知道这酸书生是不是吕贤基指使而来,自己虽与国公所谈不涉私情,但关门密议良久,传出去可有些不便。 何桂清一摆手:“来啦!给我拿下,鬼鬼祟祟的,能是甚么好东西!” 何四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绳索,就过去绑李鸿章,李鸿章也不反抗,沉声道:“学生乃是道光爷十八年进士,翰林院修撰,帮办苏州军务,绝非歹人!” 何桂清心里一晒,心说六品小官,倒也颇有风骨。 这时节,艉楼走廊栏杆拐角匆匆走来一行人,最前面白白胖胖的官员正是吕贤基,显然听得吵闹声过来瞅了一眼,见到是自己幕府师爷被捆,吕贤基满脸挂笑,大步走过来,离得七八步,就呵呵笑道:“总督大人,这又是发哪门子的无名火啊?” 走到近前,躬身给叶昭和何桂清见礼,赔笑对叶昭道:“公爷,卑职不懂管教手下,失礼之至!”他姿态摆的甚低,眼见这等情形,心下这个气啊,心说你李少荃就不能不闯祸?可不知道这景公同何桂清在密议何事,你突然冒出来,可莫牵累我! 回头对李鸿章一瞪眼:“大胆李鸿章,还不过来给总督大人和国公爷磕头赔罪?!” 何桂清见吕贤基装模作样的,心下更是起疑,摆摆手道:“不急,是不是冤枉,等我押回去盘查便知。” 李鸿章却是满心激愤,他父亲率团勇与发匪激战,惨死于发匪之手。而因为家乡沦丧,国事艰难,他忍痛未报丁忧,日日沥血为苏州大营谋策,只盼报得家仇国恨。可偏偏吕贤基昏庸无能,懦弱不前,令他空有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思及昔日进京应考时的意气风华,李鸿章也只有空自叹息。 今日又无端端受辱,李鸿章气得肝胆欲炸,但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用力咬着舌尖,令自己清明冷静,走上几步,就欲给几位权贵赔礼。 叶昭这时节却笑着摆摆手,“慢来慢来。”微笑看向李鸿章,吟道:“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顿了下:“这首诗,可是你写的?下面几句我可记不清了!” 李鸿章一惊,看了眼这位雍容华贵的少年权贵,随即垂头喟然道:“少年不知愁滋味,狂妄自大,公爷见笑了!” 吕贤基哈哈一笑:“果然是狂妄,还梦想封侯呢,哈哈,哈哈!”笑声里颇多讥诮。 李鸿章脸色铁青,只不做声。 叶昭笑道:“这少年人,总要有志气,有志气才好啊!” 李鸿章脸露感激,躬身道:“谢公爷!” 偶遇李鸿章,却不想见到的不是那位扛鼎轻重的股肱重臣,反而是被区区几个不入流官员讥笑欺压的落魄文士,而自己更是老气横秋的评判勉励他,那感觉真是有些怪异。 叶昭转向吕贤基,微笑道:“左堂大人,本官有一个不情之请。”扇子点了点李鸿章,“我与此子一见如故,还请左堂大人割爱,将门下爱将让与本官如何?” 第三十二章 奸臣 吕贤基听得叶昭这话,诧异极了,看了李鸿章一眼,又看看叶昭,强笑道:“公爷这般抬举他,自是他的福气,也显得卑职稍有三分识人之明。”说着就对李鸿章道:“还不来谢过公爷?” 何桂清更是一瞬不瞬的打量着这位突然冒出来的酸书生,以景帅之能,断不会无缘无故礼贤下士,莫非此子真有甚么特异之处? 李鸿章能感觉到众人看向他的目光突然就变了,心下一声叹息,这才真是夤缘金门,鸡犬升天。景公轻轻一句,胜抵千卷万卷文。 走上两步,李鸿章长稽到地:“学生谢公爷抬爱,只怕学生愚钝,错失公爷厚爱。” 叶昭微笑颔首不语, 何桂清则笑道道:“入景公幕者,岂有朽木,翰林不必过谦。” 何桂清又同吕贤基奉承了叶昭几句,这才告辞。 眼见这等情形,李鸿章心下叹息,少年英发,所见所历尽是阿谀奉承之辈,景公名气虽大,怕少年骄横,未必是可栖身之良宿啊! 叶昭微笑看他几眼,就唤一旁侍立的十三道:“去请帕克先生,领李翰林转转这火轮船。”十三天生带着凶相的眼神上下左右打量了李鸿章一番,心说这书呆子看起来没二两肉,脸上被刮了一巴掌都蔫巴巴不敢反抗,没一丝骨气,主子对他何必这么好?还得本姑娘伺候他! 李鸿章被十三看得头皮发麻,刚刚因为能参观火轮船升起的欣喜之情噗一下被冷水当头浇灭,这生了一副朝天鼻的小姑娘凶巴巴的很,怎么目光比刀子还锐利? 叶昭回了休息室,点了颗烟,闭目养神。 十三走了,自有两名蓝旗卫顶班,站于舱房外警戒。 烟圈一圈圈升起,叶昭琢磨着李鸿章,琢磨着以后的局面,若说自己有多么看重李鸿章,倒不见得。 人这一辈子,时也命也,仅仅有才具是不够的,同样的一个人,放在不同的环境成长,最后能取得的成就迥然不同,就说李小村,乃是前世史书上被诟病的第一拨卖国贼之列,但现今进了自己幕府,却谁又知道后世史书如何评说? 当然,有大才具的人,就算身处何等环境都会不屈不饶,都会最大程度的来展现自己,只是最后结果如何,只能说三分人事七分天命了。 现今广州第一批百名留学生已经送去欧美名校,全部皆是学习船舶、工业制造、物理电力等等知识的技术学科。 至于军官培训,欧美不过刚刚步入真正的热兵器时代,理论委实还未成型,倒是自己同新军顾问彼得一起鼓捣出来的教材,就算代表不了现今世界最先进水平的步兵战术理论,但却肯定是最适合中国军官理解学习的教材。 加之聘请了几名著名洋教习,是以可以想象广州讲武堂,必然会成为近代中国军官的摇篮。 师范学校早已经开学,第一期学员二百余名,其中竟然有十几名女孩,这却是令自己始料未及,本准备第一期的师范生仅仅招录男学员呢,而这些女学生,大多来自西关富户家庭,均是接触西学较早的开明家庭。 广州第一所公立小学也在筹备中,教师力量却是来自上海自己同教会合办的学校,虽说仅仅三年时间,可上海教会学校的学生很多本就有西学底子,加之三年教育,其中佼佼者来启蒙小学文化却也胜任有余。 不过广州这第一所新式小学,说是小学,怕学生从七八岁的幼童到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所在都有,而教授的学科首先自然要有孔孟之道语文学,加之数学、简单的物理化学自然科学启蒙知识等等。 这般发展下去,后世在书写这段历史的璀璨群星之时,怕就跟自己所了解的这段历史的历史名人南辕北辙,大相迳庭了。 是以李鸿章能为己用固然好,不能被己所用,也没什么可惜的。 不过嘛,李鸿章毕竟是李鸿章,同等环境下,起跑线就比别人高一截呢。 正琢磨着,金属舱门被轻轻敲响,却是十三领着李鸿章来拜谢公爷。 “如何?”看李鸿章一脸兴奋,叶昭微微一笑。 “大开眼界,西洋工艺,委实不凡。”李鸿章叹息着说,又由衷道:“素闻公爷驱策番人为标下,学生昔日并不深信,欧罗巴番人何等蛮横?岂会任人驱使?却不想今日一见,才知学生乃井底之蛙。” 叶昭爽朗一笑:“倒也没那般神奇,说起来不过利字当头而已,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管他欧罗巴还是我亚细亚,人性如此而已,但若利也被其得了,话还要他们说了算,那就是我等的不是了。” 李鸿章连连点头,叹道:“学生以往实在是坐井观天了!” 叶昭品了口茶,道:“有话说,蚊虻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渐甫,你说这蚊虻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李鸿章倏然一惊,国公这话,可点到他心坎上了,就在半个时辰前,他还在叹息攀附景公这般当朝一等一的权贵,可未必是什么善事,更有甘附骥尾之感。 可现在,这雍容华贵的少年国公,不但越来越令人看不透,火轮船上一桩桩一件件的新鲜事更令他目不暇接,颇有拨开云雾见日明的畅快。 历代皇族子弟中,才高八斗惊才绝艳者并不鲜见,可景公这般子弟,却听都未曾听过,其见识作为无不透着一股子前所未见之清新之气,仿佛天生就是来涤荡这浑浑噩噩的神州大地。 真乃人中龙凤也。 李鸿章心下叹息,长稽道:“学生只怕才疏学浅,欲学蚊虻振翅,却如何能伴金雀翱翔?” 叶昭微微一笑:“这却是要慢慢来看了。” 十三也听不懂公爷同这酸秀才在说什么,只管偷偷瞪李鸿章,心说公爷跟你混一块可坏了,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有机会非整治整治你不可。 艉楼下的甲板上,熙熙攘攘站满了低级觐见官员以及督抚官员的随从侍卫。 在人群中,一位脸色冷峻的中年武官显得与身旁的人格格不入,他是洋枪队督带吴煦,上海洋枪队乃是苏松太道地方政府与洋商合力组织的武装,清一色最新英式步枪,兵勇千人左右,不但挑选精锐绿营团勇,甚至还有那些来上海讨生活的落魄番鬼、印度雇佣兵等等组成,旨在保护上海县城以及租界安全,曾经同发匪接过几仗,胜多败少,是以又被称为常胜军,委实是吴淞口上一枝任何人不可轻忽的力量。 吴煦知道,自己多半就不会获得太后召见,而他此来本也不是为此。靠近码头的货仓旁,已经伏下枪手近百人,而跟着他上船的兵勇,虽不能携带器械,却也人人在红缨帽下藏了匕首,此举为何? 斩景祥解帝忧也。 皇上密信送到了江苏巡抚吉尔杭阿府上,抚台大人召见时,虽未明言,但吴煦已知帝意,除奸佞清帝侧,乃臣子之本分,九死一生又有何惧? 景祥名声动九州,此行就算得逞,只怕自己也会被乱刃分尸,不过青史留名,丹心可鉴。 站在甲板人群中,图穷匕见刺奸佞,吴煦热血一阵阵翻腾,这千古传诵的佳话,就要由自己来谱写。 只是景祥奸贼防范甚严,原来登船之后,一道道守卫极为严密,若想上艉楼,别说自己等人不可,就算去觐见的大臣随从,级别低些的,却也要各个摘帽,甚至头发丝都被检查一遍,果然好个奸诈恶贼。 只是,要如何登上艉楼。 眼见那逆贼与自己近在咫尺,却就是近不得他身,吴煦只恨不得肋生双翅,飞上这火轮艉楼。 “宣洋枪队督带吴煦!”艉楼上,突然有沙哑的嗓子拉着长声喊。 吴煦微微一怔,随即心下大喜,这可不那恶贼寿数已到? 当下分开人群,来到艉楼金属角梯前,两旁兵勇拦住,吴煦不慌不忙的除帽,亏得自己早有准备,只能等上了艉楼见机行事,夺这恶贼身边侍卫武器行刺。 跟在引领官员之后上了艉楼,沿着悬空的金属梯拐了几个弯,上了艉楼走廊,立时眼前一畅,甲板上人群好似变成了蚂蚁,远方海天一色,金轮生辉。 如此美景,倒也快哉。吴煦心中一笑,却比那风萧萧兮易水寒洒脱许多。 “到了!”引领官员突然说。 吴煦微微一怔,却不是去见太后,却见前面走廊栏杆前,正有一名雍容华贵的少年眺望海景,此时慢慢转头,上下打量自己,笑着说:“良辰美景,若刀兵相向,岂不辜负了上苍之德?” 吴煦脚底一丝寒意升起,见过此人画像,可,可难道他竟然未卜先知? 此情此景,不容吴煦犹豫,暴喝一声,就冲了过去,要将这威名赫赫的奸贼从栏杆上掀下去,想也摔死了他。 “嘭”一道金属门突然被人从里面踢开,吴煦结结实实的同金属门进行了一次亲密的撞击,“当”一声,吴煦头晕眼花,翻栽在地,鼻子酸痛难当,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和鼻血混杂落下,也不知道鼻梁骨有没有断。 叶昭缓步走过来,早有人将吴煦扭翻跪倒在地,头上,也不知道被顶上了多少黑洞洞的枪口。 “吴煦,你可知罪?”叶昭淡淡的问。 晃着头,吴煦渐渐清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告密,可自己选的都是最亲密最忠心的兄弟,那些出身海盗的番鬼、贪财的印度阿三等等全不知情,又是何人泄密? 吴煦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可能,心,渐渐笃定起来,想是自己等人登船时被这奸贼看出了端倪吧? “卑职不知身犯何罪!” 吴煦大声的喊,“卑职赤胆忠心,对大清忠心耿耿,公爷莫冤枉卑职!” 叶昭就笑起来,点头道:“好,好一个赤胆忠心。”摆了摆手。 接着,就见甲板上一阵骚动,上得船的洋枪队员纷纷被人按到搜身,人群不时发出惊呼,自是见到了洋枪队兵勇藏匿的匕首。 “你的人,身上都带着武器呢!”叶昭微笑着说。 吴煦心一沉,随即大声道:“卑职等出生入死,身上携兵刃也属寻常,还请公爷饶他们死罪!” 叶昭心里轻轻叹息,这吴煦,倒真是条汉子,他自己这般境地还希望能回护手足,可惜了,与自己殊途。 微微点头:“也算你说的过去!你再仔细听来!”叶昭说着,指了指西北码头方向。 吴煦脸色终于变了,接着,就听码头上炒豆般的枪声响起,很显然,等待自己命令强攻永波号的伏兵却成了黄雀的目标。 “意图行刺本公,吴煦,你可知道要牵累你的家人?” 吴煦脸色苍白,呆呆着跪着,码头上枪声如雨,他的心在滴血,而大概小半个时辰后,枪声稀疏,渐渐停了。吴煦一呆,这般快?难道都被这恶魔杀光了?不会,决计不会,定有兄弟逃出了生天。 叶昭却知道,码头洋枪队伏兵定然已经被全歼,说起来亏得苏老大报信,不然吴煦虽不至令自己翻船,但也不会这般轻易解决,说不定还会惊吓到两宫。 有特遣队和公平党成员伪装成码头工人靠近突然冷枪,又有蓝旗卫、水师步兵营在后,猝不及防下,任他洋枪队战力多强,也难逃一劫。 自己部属第一次与公平党武装人员一起合作,除了苏老大和自己,他们怕谁也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想想,公平党在上海这个据点倒是不可小觑。 六王,动作好快,可真有些令人始料未及,最想不到他会发难的时候发难,或许不是他的主意,或许下面人曲解,但不管怎么说,以后可真要事事小心了。 须臾,一名侍卫蹬蹬蹬大步上了艉楼来报:“报!叛贼共九十七人,被当场击毙六十一名,伤十二名,俘虏二十三名!” 吴煦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全军覆灭…… …… “怎么会这样?”钮钴禄氏声音微微发颤,俏脸发白,她自幼生在权贵之家,入宫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却哪里经历过被人追杀的担惊受怕日子? 叶昭坐在软墩上,叹息道:“国逢巨变,群魔乱舞,不过皇嫂放心,有景祥一口气在,断不会令贼人奸计得逞。”这倒是真心话,自己忽悠利用两宫太后,若保不住这两个弱女子平安,那可真一世也良心不安。 钮钴禄氏垂泪道:“可,可真亏了你!” 叶昭见她这般感激自己,也不由得老脸一热,颇觉自己好似大白脸奸臣,干咳一声,说道:“皇嫂不必如此,臣弟份所当为,为今之计,是想请两位皇嫂示下洋枪队督带人选。” 钮钴禄氏茫然抬头:“甚么?” 兰贵人却是俏脸自然,毫无担惊受怕之意,淡然道:“你可有了合意人选?”她可比钮钴禄氏聪颖太多。 叶昭点点头:“江苏常镇通海道道员乔松年可堪一用。”其实这个新督带人选到底是谁不重要,能不能最后当选也不重要,最重要的只是在此表明姿态,那就是自己还在支持两宫太后垂帘,而两宫太后对大清国人事任命仍有话语权。 兰贵人轻颔粉腮,侧头柔声对钮钴禄氏道:“姐姐,您不带着咸丰爷赐的‘御赏’印玺了么?等景祥拟了章程,我给您念念,您盖了印玺,也算名正言顺。” “御赏”印玺乃是两宫垂帘时钮钴禄氏的印章,顾命大臣拟旨要加盖这道印章才算生效,而六王继位后因愧对慈安,这道印玺尚未收回,被钮钴禄氏一直带在身上。 听了兰贵人的温言,钮钴禄氏点点头,却还是六神无主的模样。 叶昭却是瞥着兰贵人,心里暗自警觉,自己想要说的话都被她说了,这个女人真是七窍玲珑,以后,可真的要加倍提防,莫阴沟翻船,栽在她的手里。 但此刻兰贵人端庄秀丽,却委实看不出阴险狡诈之状,平静如水的目光突然看过来,叶昭只作不知,她,也在琢磨自己呢吧。 当叶昭宣读太后懿旨时,被密召至景公休息室的何桂清也不由得心下叫苦,但也只得恭恭敬敬接了懿旨。 “这吴煦真是胆大妄为!” 何桂清一脸义愤填膺,心下也骂吴煦糊涂,这事成与不成,你最后还不是要落个死罪? 就算你刺杀了景公,难道皇上还能保住你了? 同时何桂清心中更有些惊惧,洋枪队何其勇悍?可愣在自己的地头打埋伏不成反被景公的水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的杀,抓的抓,简直不堪一击。 这还仅仅是景公的水师啊,那景公麾下神炮各营又是何等的精锐之师? 当然,这也是何桂清从字面理解,并不清楚水师步兵营的意思。 太后懿旨,吴煦就地正法,调江苏常镇通海道道员乔松年为洋枪队督带,统领洋枪队维护上海地方。 叶昭算是厚道了,没有给六王出难题,如果将吴煦押解京城,那可真是将六王放火上烤了。 “制台大人,两宫太后即将起驾,今日一别,后会有期。”叶昭笑着举起了茶杯。 何桂清巴不得景公快些离开,再不走,谁知道又出什么乱子?起身告辞:“下官恭祝两宫太后与公爷一路顺风!” 第三十四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老婆要上学第一弹) 1857年四月底,两宫太后抵广州,鸾驾入观音山行宫。 荷花楼二楼阳台上,一袭紫色休闲装的叶昭躺在躺椅上晒太阳,眯着眼,戴着自制墨镜,两腿摇呀摇的,倒是惬意的很。 身后脚步声响,“嘭”,就撞在了叶昭的肩膀上,不用回头,就这小身子那香软滑嫩劲儿,就知道是蓉儿。 摘了墨镜回头,叶昭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原来蓉儿也戴了副小墨镜,怪不得撞在了自己身上。 同叶昭一样的款式,类似后世瑜伽服的可爱雪白休闲装,配上粉红色小绣花鞋,清纯中更有股说不出的诱惑劲儿,更好笑的是蓉儿头发也披下来,戴了顶太阳帽,小墨镜,可爱清纯的令人情不自禁就会疼死了她。 蓉儿本来自不会穿这些奇装异服,可听相公说这叫“情侣服”,穿上代表情比金坚,蓉儿马上当宝贝似穿起来,在这荷花楼中,没规矩的事太多了,大方得体如蓉儿,亦不能免俗。 蓉儿不理叶昭的坏笑,自顾自挤在叶昭身边说下,小身子靠着叶昭,也不说话。 “见到你姐姐了,怎么样?说甚么了?” 蓉儿刚刚从观音山回来,虽说叶昭隔天就去请安,更要广东四品以上官员常去行宫聆讯,但还是想听听私下兰贵人怎么说。 “姐姐说吃住都很好,也很习惯,要蓉儿代姐姐谢谢相公。”蓉儿说着话,打了个小哈欠,靠得叶昭更紧了。 叶昭就有些无奈,蓉儿虽然发育晚,可也十四周岁了,小胸脯渐渐鼓了起来,小身子就更是嫩死个人,晚上自己抱着她睡觉实在是一种煎熬。 “还说甚么了?”叶昭也不敢动,小家伙可敏感了,自己若躲开她,多半就会以为自己不喜欢她,可不知道会多难受。 “没了。”蓉儿懒洋洋的,靠在叶昭怀里舒服的很,好像发育期都喜欢睡懒觉。 叶昭无奈摸摸她的小脑袋。 观音山上观海楼一带正在兴土木建行宫,没办法,尽量不劳民伤财吧,可行宫总是要建的,这可是规制,就算不在北京城,两宫太后的宫殿岂可马虎? 两宫太后暂时住在北侧的观景园,环境倒也优雅,而自己给京城去了信,名正言顺的要六王送太监过来,想来六王也不会在这事儿上纠缠,只是那些太监可要仔细审查。至于宫女,在广州招募即可,贴身伺候两宫太后和小阿哥,可怎么都不能用北京来的人。 “蓉儿啊,走,我们出去溜达溜达!”叶昭微笑起身,抓起躺椅旁的太阳帽戴上,拉起了蓉儿的手。 蓉儿小家伙一下就来了精神,漂亮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去哪儿?音乐室么?”小模样可爱极了。 “去外面!”叶昭指了指荷花楼下。 蓉儿雀跃道:“好,我去换衣服。” 叶昭却拉着她的手不放,笑道:“换什么衣服?就穿这个,咱公婆俩穿着情侣装满世界转悠转悠。” 蓉儿一下就苦了脸,穿这奇装异服怎么出去见人? 叶昭见她模样,开始学大灰狼循循善诱:“蓉儿,你支持相公不?” 那还用说,蓉儿自赶紧点头。 叶昭就叹息着,好似一脸沉重:“那你就该知道相公在广州搞新政,革除陋习,改变观念。若想思想进步,首先就要打破旧观念,服饰一道,本就该百家争鸣,怎么漂亮怎么穿,岂可有一定之规?你自己说,你觉得这身衣服漂亮不?” 穿着相公喜欢的几套衣服,蓉儿都偷偷照过镜子,只觉漂亮倒是谈不上,可穿起来别有一股味道,倒也好玩。 可听相公问,蓉儿只好点点小脑袋。 明知道蓉儿是顺着自己的意,可叶昭就更加振振有词,“你看是不是,我也觉得漂亮。可这广州城,就没人敢风气之先,若夫人都不支持我,又有谁支持我?”说着摇头叹息,一副壮志未酬,被打击的样子。 蓉儿见相公模样,可心疼了,再不犹豫,握着相公的手,小脸上满是毅然,说:“那,那咱走吧,我以后,以后就穿相公喜欢的衣服!”为了相公,下地狱又何惧? 叶昭心里一柔,这小家伙,为了自己,可真是什么都不顾,她可是自小正统教育出身,一言一行都恪守妇道,可为了自己,“封建礼教”这些东西真是可以统统抛弃。 虽然微微后悔装模作样骗她,可一想,只有令她去了一些羁绊,以后她才会更开心快乐,才能跟自己享受这个世界,现下骗骗她,也没办法。 …… 当叶昭跟蓉儿穿着“情侣装”,并肩走在卵石路上穿过道道月门走向花园,看着丫鬟仆役们不知所措的模样,蓉儿反而没有想象中的窘迫,小心思里却全是甜蜜,就好像自己的小肩膀在帮相公撑起了半边天,终于帮到了相公。 “奴才给公爷,夫人请安!”花园月牙门前,一名男仆躲闪不及,和公爷夫人走了个对门儿,急忙跪下磕头。 蓉儿小脸一板,稚生生道:“你为什么着慌?” 男仆着慌自是因为见到主子和主母奇装异服,这可未免大不敬,能看不到还是看不到的好。 可这又哪里敢说出口,跪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若说蓉儿现在板脸的小模样在叶昭眼里自然是可爱的紧,可在下人眼里就不同了,主母威仪全府,丫鬟仆役们那是心里都不敢说半句闲话的。 蓉儿继续稚生生道:“是看我和公爷的衣裳难看么?”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男仆吓得嘭嘭的磕头。 蓉儿冷哼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奴才王壮壮!”男仆连连磕头。 蓉儿道:“回头我叫人把我和公爷衣服的图样给你送去,你和你妻子照做一套,你们俩穿上,给我广州城里去转两圈!” 男仆几乎晕厥过去,可哪敢不从,只得一个劲儿磕头应是。 蓉儿这才迈着小步子和相公进了花园,府里的下人,相公不屑管教,那自然要自己来,都没了规矩还成? 花园中百花争奇斗艳,但见假山之下,姹紫嫣红,盛着各色磁盆,尤有一盆扬州红牡丹,粉须四垂如流苏,极为艳丽。 蓉儿每日无所事事,倒是经常来花圃逛逛,叶昭可是难得来一次,兴致勃勃的问这问那,蓉儿倒是各色花卉全认识,娓娓道来,稚声稚气的给相公讲解。这些花的花名,何时开花何时凋零,又都有什么传说等等。 叶昭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叹息道:“蓉儿,你可真是一本百科全书,什么时候相公能读懂你呢?”由衷之言,就算自己两世为人,可有时在这小小的蓉儿面前,竟有自愧弗如之感。 蓉儿被夸的怪不好意思的,又好奇的问:“甚么是百科全书?” 叶昭笑道:“学富五车就是百科全书。” 蓉儿听了吐吐小舌头:“那相公才是百科全书,相公懂得比蓉儿多多了。” 叶昭笑着按了按她的小帽子,“老婆大人就不必谦逊了,亏你想的好法子,我明日就叫阖府下人带老婆穿情侣装出街。” 蓉儿就有些无奈,罚一个两个倒无所谓,可将军府阖府下人都这般不成体统的上街,可像甚么话? 叶昭随即又摇摇头,知道自己异想天开,事情要慢慢来,可不能把将军府变成旁人眼里的笑柄。 说起来,这次回来发现,广州街头妇女甚至少女出游的情形也多了,更听闻一些堂子的娼妓穿起了西洋裙露出白生生的乳沟甚至大腿揽客,当然,仅限在堂子里。 至于广州街头,夷妇除外,女子穿得最开化的大概就是从上海传来的青布旗袍了,虽然旗袍开叉极小,又有长袜护腿,不露肌肤,但将紧裹的小腿曲线露出显示美感,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自己倒不希望变成后世那种以露为美的风气,但敢于展示自己正是女性出来工作的先提。从社会分工来说,男女自古就不平等,怕以后也难做到平等,但禁锢女性在家中却委实不是什么好的传统。 看着蓉儿,叶昭突然灵机一动,说道:“蓉儿,你每天在府里都干甚么?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蓉儿诧异的睁大眼睛:“没啊。”说起来蓉儿每天开心的不行,可从没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哪里不好。 “你也去上学好不好?”叶昭笑着说。 蓉儿心说蓉儿可过了请先生教授的年纪了,未婚小孩子才求学问嘛。 叶昭笑道:“过些日子,广州国立第一小学开学,这也是相公的新举措,你帮相公一次,去体验体验怎样?” 蓉儿苦着脸,不好说不支持相公,可听说来着,这所学塾男女同塾,自己已婚太太,怎好去同一帮大男人在一个学塾求学? 叶昭能猜到蓉儿心思,道:“虽男女同校,可男女分班授业,给女子班授课的也均是女教授,老婆,我还能害你么?和别的野男人同塾,我还不愿意呢!”第一所国立小学,刻意没分男校女校,以为风气之先,但毕竟传统观念,男班女班是必须要分的。 蓉儿去上学,就不必每日闲在家里无聊,学些知识,又可交到些年级差不多大的新朋友,岂不一举数得? 叶昭越想越是兴奋,拉起蓉儿的手,笑道:“走,咱这就去报名,再不报名,可怕晚了没了额份。” 第三十五章 妻妾何解 马车车厢里,叶昭问:“你丈夫作甚么的?唤作什么名字?” 蓉儿苦着脸:“巡捕局巡捕,叶昭。” 这是前往国立小学的路上,小俩口自是在编造报名资料,初始叶昭叫蓉儿虚报为未婚,可蓉儿这却说什么都不肯答应,叶昭见小家伙坚决,只好妥协,蓉儿就变成了巡捕太太。 “家住何处?” “西关银河大街17号。”这是泰和号的地址。 叶昭满意的点点头,摇起折扇笑道:“记住,可不能露陷,不然人家这学校可办不下去了。” 可不是,国公夫人、太后亲妹妹入学,哪个教师不得战战兢兢,又如何授业? 蓉儿愁眉苦脸的点点小脑袋。 …… 国立一小在北城东大街,占地十余亩的大院子,里面有几排平房,本是某商号仓库,提学使郭良俊亲自选定,重新粉刷装修后定为校址。 校园门墙外,停的马车倒是不少,骏马耀武扬威,奴仆舔胸叠肚,一个个架子大着呢。 叶昭和蓉儿下马车,身边跟着侍女吉祥、亲兵十三、丁七妹,吉祥自然要伺候在蓉儿身边陪读,十三和丁七妹这两位蓝旗卫中仅有的女卫士,也理所当然成为以后跟进跟出保护国公夫人的侍卫。 丁七妹清清秀秀的,看起来极不起眼,却枪法精准下手狠辣,为报发匪杀父之仇女扮男装在左江营混了半年余,累军功升为哨总,却渐渐隐瞒不住女子身份,被韩进春察觉,一力保举进了护旗卫。 不过现在十三和七妹,自然同吉祥一般丫鬟装扮,腰里却都别着家伙。 学校院内苍松翠柏,环境极雅,看得出,这些常绿树木刚刚移植不久,树下泥土还泛新呢。 门卫房北侧的两间平房为学校总务办公室,现今为报名之处,东侧办公室为女学生报名处,叶昭和蓉儿小俩口穿着情侣装,活脱脱一对活宝,引得旁人侧目,可他俩旁若无人,叶昭视天下如无物,而跟相公出门,蓉儿小心思里满是恩恩爱爱,哪去管旁人眼神? 坐在办公桌后几名女教员见到叶昭和蓉儿很抢镜的造型都一怔,几人都是从上海来的,接受新思想很早,可到了广州,才知道,广州已经后来居上,思想之解放在某些方面怕欧罗巴诸国都远远不如,就说女巡警吧,好似听闻伦敦才刚刚出现,却是英伦女权者受广州启迪开始进行抗议,是以伦敦市政府不得不将一些高危工作岗位的招募扩大了范围,将妇女列为招募对象。 可虽说在广州新鲜事见多了,但这父女俩的衣裳也太,太出格了吧?不过仔细看,倒也颇有一番洒脱味道。 叶昭粘了胡子,加之这个年代早婚,蓉儿又看起来小的可爱,是以同蓉儿在一起,怕十个里有九个会认为两人是父女。 现今蓉儿散了头发,戴着帽子,非妇人盘发发髻,就更像叶昭的女儿了。 接待叶昭和蓉儿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少妇,桌上摆的名牌唤作“龙宸”,戴眼镜斯斯文文的,她丈夫乃是上海华人买办,她因家境贫寒作了人家妾侍,但聪颖好学,独立性强,在上海偷偷进入教会夜校学习文化,而现今有来广州做教师的机会,她瞒着丈夫偷偷踏上了南下的火轮船,实则是偷跑出来的,从一定程度上说也算是同过去的家庭决裂,因为若被丈夫抓到,其罪可不轻。 龙宸虽然心下奇怪,但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在家乡可不一样是惊世骇俗?比起来人家的衣裳款式又算甚么? 极热情的将表格递给蓉儿,温言道:“若不会写字,要你父亲代劳也可以。”越仔细看,心里越赞叹,这小丫头俏的过分,可爱的近乎妖魅,长大了可不知道会迷死多少人。 蓉儿诧异的看了“老师”一眼,心说我父亲早逝又不在此地,但自不会和她计较,接过表格,拿起桌上毛笔字,就一笔一划填写。 见蓉儿握笔姿势劲道,龙宸马上肃然起敬,再等蓉儿填好表格拿过来看时,龙宸就更是惊讶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娟秀漂亮的字体,就说这间学校的老师吧,怕没一个有人家一成功力,这,这一看就大家闺秀,自幼名师指点,文学功底怕自己这些半路出家侧重理科知识的老师们没一个比得了。 再见蓉儿填写的各项内容,龙宸更加合不拢嘴,小女孩竟然结婚了,丈夫叶昭,巡捕局巡捕? 不由得就看向了那摇着扇子的公子哥,原来是她的丈夫? 心里不禁颇为惋惜,若能早进学堂几年,断不会这般草草婚配,总要再过几年懂得情爱滋味,选一个自己合意的,情投意合的相公。 想想自己可也不是,若早懂得女人要自爱,权利更要自己争取,又怎会做了人家偏房?现今悔之晚矣。 龙宸同许多女教员一般,是上海妇女会成员,到了广州,马上组织起了广州妇女会,妇女会提倡为女子争取权利,放足不裹足、恋爱自由、反对男人纳妾等等。 叶昭也知道广州有个妇女会,其根源就在即将开学的国立第一小学,想想也好笑,日后蓉儿接触其成员后,只怕很快成为妇女会的大敌,小家伙若一生气,不知道会不会将这个“离经叛道”的妇女组织给一锅端。 女权组织,叶昭自然默认甚至鼓励其存在,不过纳妾一说嘛,说起来自己也三个老婆了,心里地位两个老婆一个妾侍,名份上自是一妻两妾,自己这现代人磨砺了一段时间都习以为常了,更不要说他人。这种事强制不来,尤其是女性出来工作都刚刚萌芽的时代,等以后慢慢提倡一夫一妻,提倡不纳妾就好,禁止纳妾一事就交给后人寻找合适的机会来办吧。如果不想将文化传承破坏殆尽,就不能太激烈,香港可不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才在法律上取消了妾侍一说? 何况只要女性有了就业机会,有了自主权利,独立自强,自然不会甘心去给人做妾,那甘心情愿去做妾的,你明文禁止又怎样?后世小三小四的还少了?就这,还不如做地位低下的妾侍,省了你嫁了人有正妻的名份还去与人通奸。 叶昭也知道,自己旁的还好,但大男子主义倾向极为严重,想法或许偏颇,但却是有感而发。 “恩,可以了,等分了班通知书寄到你留下的地址,西关银河大街十七号是吧?”龙宸一项项看着,满意的点点头。 广州新学堂中,师范学校不收学费,食宿费,更有小额补贴,但前提是毕业后必须服从分配教课授业,而国立第一小学,则男学员年费五钱,女学员免学费,也是为了吸引女子入学。 “是!”叶昭笑呵呵起身,摇着折扇道:“老婆,咱回了!” 看着叶昭,龙宸实在觉得他有些不顺眼,或许看到蓉儿就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吧,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就被男人摧残,这种男人和禽兽何异? “先生,希望您多疼爱您的妻子!”龙宸加了一句,虽然看得出,这家可是富贵人家,出门带三个婢女的,那可是一等一的大户,但龙宸却视富贵如粪土,浑然不怕。 叶昭微微一怔,自不知道人家看自己不顺眼,心说这女子多事。 蓉儿却不干了,小脸一沉:“老师未免唐突!”小样子自有一股威严。可不是,哪有一面之缘,就跟人相公这么说话的? 龙宸哭笑不得,心说帮你说话倒落了埋怨,可见到蓉儿漂亮大眼睛静静看着自己,那端庄不可侵犯的高贵,令她心下一凛,不自觉下面的话就咽回了肚子。 “我希望没有下一次!”蓉儿说着话,却被叶昭牵起了手,马上小心思就软了,甜甜蜜蜜跟着相公身边出屋。 龙宸摇头叹气,只觉自己真是好心没好报。 …… 叶昭和爱妻回到将军府,就闻听提督学政田贵求见,已经在花厅等候多时。 叶昭当下命人去宣提学使郭良俊,自己去荷花楼换了装束,去了胡须,这才去花厅见田贵。 田贵中等身材,一缕羊须,肤色偏白,小眼睛吧嗒吧嗒的极为有神。 提督学政,为朝廷委派到各省主持院试,并督察各地学官的官员,一般由翰林院或进士出身的京官担任。 学政不管品级如何,若岁考科考期间,文官从知府以下,武官从都司以下,都要对他执属员之礼;假如学政本职为侍郎,或任三品通政使、都察院左副都御使、宗人府府丞、大理寺正卿等职,那么,文官从布政使、按察使,武官从副将以下,都要执属员之礼。 是以学政地位超然,更是个肥缺,每当岁考、科考时他莅临各州府监考,各地都要赠送“棚费”,通常每一地便有数百两银子。而全国学田,以广东最为优厚,三年任职下来,怕也有十万八万两进数,比之督抚不遑多让。 不过今日田贵显然压着一股火气,可不是,广东突然兴办新学那也罢了,偏偏自己这个学政被抛到一边,而学政衙门给自己跑腿的文巡官郭良俊被抬举为提学使,眼见这办学的事都交由他去办,自己堂堂学政反而成了空架子,又如何不气? 见到叶昭进厅田贵强压怒气,躬身行礼:“下官见过公爷。” 叶昭不用问也知道他所来何事,学政衙门中,郭良俊名不见经传,但人却最开明,给自己上的办学折子也颇合自己心意,正是自己属意的分管教育人选,暂时给了个提学使的名目,而现今两宫太后在,正准备将郭提学的官阶品级落实呢,这个节骨眼上,田贵终于坐不住了。 “公爷,敢问新学之下,置科举于何地?”田贵委实觉得广东一地离经叛道,到处筹备新学堂,所学均是旁门左道,如此下去,必然人才凋零,昔日贤能辈出之地变作传播奇学幻术之土,委实令人堪忧。 叶昭知道这些学究官员,当面质问自己不在话下,此刻只怕弹颏自己的折子早就上了京,微微一笑,道:“科举自依朝廷法例。”下面一句话没说出口,不过广东一地官员却要渐渐提拔新学之士了。 叶昭心下也叹息,果然随着新政的深入,守旧官员们一个个都坐不住了,说起来多亏六王继位,自己可以对北京谕令阳奉阴违,若不然,依照原来两宫垂帘格局,若广东弹颏自己的折子极多,怕自己推行新政的步子也会被打断。 田贵沉声道:“公爷,下官知道公爷推崇西学,可我泱泱中国,如何不比欧罗巴诸蛮夷?公爷求变,可不见得就要乱了老祖宗的礼法!” 叶昭微笑端起茶杯,品了口,道:“学台误解本官了,对西学,本官一向淡而视之,但科学一途,若不奋起直追,百年之后,我中国定任人鱼肉。物理化学自然等等科学非西学,我们祖辈先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不知道比之欧罗巴蛮子们早了几百年,可惜自前朝起,固步自封,夜郎自大,使得我中国渐渐落后于世界诸强,而老祖宗留给我们的礼法,可不仅仅是八股文。学台莫不是以为靠鬼八股文就能抗御西方诸强吧?” 叶昭最后几句话令田贵勃然而起,脸色巨变,指着叶昭道:“你,你这话,可,可是诽谤先人!” 叶昭心说又没旁人听到,怕你甚么?微笑道:“学台怎么想,本官也无办法。” 眼见跟叶昭说理不通,田贵山羊胡气得呼呼的动,起身:“下官告辞!”这广州,还有两宫太后呢,就不信你能只手遮天! “不送。”叶昭端起了茶杯,对这种僵硬思维的官员,也实在没甚么可说的,就摆出一副蔑视他的架子,令他不来呱噪就好,最好气得辞官才合自己心意。 不过想来田贵也会跑去太后那里哭诉,怎么应对自己倒要有个准备。 “公爷,郭提学在外面候着呢!”常顺在厅外低眉顺目的说。 叶昭点头:“恩,传!” 郭良俊这段日子办学亲力亲为,倒委实是个好帮手,这学政衙门也不尽是酸儒之辈。 郭良俊清清爽爽的一年轻人,不到三十岁,看起来就精明强干,他官职卑微,进来就打千:“卑职郭良俊给公爷请安!” 叶昭笑着摆手:“免了,坐吧,坐!”虽然交代他办了许多事,但都是通过李小村传下去的,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其人。 “谢公爷!”郭良俊恭恭敬敬坐于一旁,目不斜视,只等公爷询话。他乃是进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可惜渐渐沉迷于西学,是以三年之期翰林院考核时,也就是俗称的“散馆”,他成绩不佳,未能留馆,被外派广州,跟着学政田贵做了个文巡官。 未能成为翰林,本来志气低落,曾经整日借酒浇愁,谁知道到了广州猛然间才发现了新天地,景公推行新学,郭良俊当下就上了道折子,分析新学堂利弊,其中不乏自己的一些疑惑,谁知道几日后折子被景帅批复,其中自己对孔孟之学的疑问更被画了红圈,在旁边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解惑。 言道欧罗巴之强,非我中华经学没落,只在一变而已,诸子百家自数千年前创立,后人多做解读,但近几百年却渐渐固步自封,成为束缚文人头脑之枷锁,实则文化传承,最要不得的就是墨守成规,千年前之经理,岂可尽释今日之惑?总要后人审时度势,不断丰富其内容,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如此才为大学之道。 郭良俊心下感佩不已,自己一个小小末流官员之折子,景帅不但看了,还亲自解惑,礼贤下士若此,昔日孟尝君,也不外如是吧? 几日后,公爷幕府第一师爷李小村又亲自拜访,同其详谈了半日,第二天,郭良俊就被任命为提学使,督办广东一地新学。 如此恩义,郭良俊唯有尽心竭力办好新学,才不枉公爷的栽培爱护。 今日被公爷召见,他更是心下激动,只是尽力压抑情绪,免得在公爷面前失礼。 “办新学一事你也算极用心了,很好。” 听公爷温言勉励,郭良俊心里又是一阵激动,忙欠身道:“学生尽力而为!” 叶昭拼了口茶,又问道:“可有什么阻滞?” 郭良俊正为此事发愁呢,想了想,说道:“前日学政大人言道,准备发学生回京供职,怕这几日公文就要到了。” 叶昭就一笑:“京官很好啊,天子脚下,自有飞黄腾达之日。” 郭良俊心里叹口气,默默不语。 叶昭品了口茶,又道:“不过嘛,广东一地新学,亏你一手操办,你若现下撂挑子,我一时也难觅合适人选,这事儿嘛,我自有分数,你就办好你的差,学台大人问起,我自有话说。” 郭良俊立时喜动颜色,“谢公爷,卑职定尽心尽力办差,不负公爷所望!” 叶昭微微点头,问道:“听闻外间有几家私立学堂?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郭良俊忙欠身,细细解说现今广州城新学情况。 …… 送走郭良俊已经是晚饭时分。 叶昭没有去餐厅用餐,却是跑去吸烟室吸了几根烟,新政深入,守旧官员士绅们可都坐不住了,而根据内务局情报,两广总督胜保正联络官员乡绅,拟联名给皇上及两宫太后递折子,要自己专心军务,以剿灭发匪。 刚刚来广州时,因为英法联军占领广州,是以自己这个广州将军领军民事,而现在广东光复,督抚俱在,要自己放手民事,那也是一番“爱护”之心,给自己卸担子,好能专心领兵清剿发匪。 这折子可真在理,若六王借坡下驴,准了呢? 叶昭吸着烟,默默的思索。 叶昭来到雏菊阁的时候已经掌灯时分,如意照着红烛纱笼,小家伙正端坐在软榻上聚精会神看书呢,见叶昭进来奇怪的道:“咦?相公没去金凤房里?” “去哪儿?”叶昭一时没反应过来。